偶然，看到一篇言情小说。有个细节写，说和恋人分离之后的男子忧郁成习，染上烟瘾，身体状况恶化。小说写道，他抽MILDSEVEN，她曾经迷恋过的某个角色曾叼着它，以优雅迷人的姿势俘获过她的心。但是他抽，她只觉得心疼。
MILDSEVEN是日本境内售卖的香烟中非常主要的一个系列，日本原产烟，却有一个带着轻轻暧昧淡淡迷蒙的英文名字，凭空惹得人无限遐想。作为言情小说的道具来用，就算是不知道的人，也难免为之失神。而一系列的烟，按着尼古丁含量的递减，外包装也设计成由深到浅的蓝色，被小说作者介入后再看，就带着一种悲伤而又沉溺的气质，仿若爱情的百转千回起落悲喜。蓝色同时也带来冷静沉稳的触感，深厚低调的内蕴，这系列香烟的设计的确能给人很大的发挥空间。它可以是深情而寡欢的男子手里自我摧折的迷惘烟雾，也可以是坚定沉稳的男性角色的塑造工具。经过小说的渲染，这抹蓝色，在我这个不吸烟的人眼里来看，也天然迷人起来。
我也曾经在不同的日本影视作品里看到过各种香烟的出场。印象很深的是，日本著名的医疗题材的连续剧《白色巨塔》里的男主角，在办公室，在和式饭店，在情人的卧室，在医院大楼门前的草坪旁，始终带着岳父所赠的镶嵌钻石的打火机和一盒软包装的SEVENSTAR。具体的镜头已经不记得，也许这些场所也有差池，但是我还是记得那个角色的脸孔神色，也能清晰地在心里描绘出他手里握着那色调理性而冷静的烟盒，带着微微皱眉的表情，辗转于不同的时间场合，点起一支烟来，将所有内心的挣扎起伏淹没在淡蓝色的烟雾之中。一生都在为别人诊断开刀的外科医生，沉浮在红尘欲海，经历起落，最后死于肺癌。当时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匆匆忙忙，现在想来，打火机上的钻石、被捏扁的软包装烟盒、烟雾里表情认真的脸、无药可救的晚期肺癌，竟带着说不出来的暗合和隐喻，带着宿命般的神秘可怕的色调，却同时让人心意动容。正如香烟所带来的触感，明明是慢性的毒，却引着人痴迷不倦。也许很多人都带着悲剧美的倾向，对着未知的美和痛感执迷不悟或者欲罢不能。也正如无法丢弃SEVENSTAR的男主角和他放不开手的爱与欲望。SEVENSTAR的设计不同于MILDSEVEN的流体质感，而是充满了理智清醒的色调。其系列基本是以白色为底，然后横平竖直地缀上细细的五角星，整体感觉都立体而冷静，和MILDSEVEN的流线蓝调相比，明显给人以棱角分明的感受。但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包装，却给人更深刻的想象空间。把所有的内心起伏都压抑在深处的角色，会有一张及其镇定和不动声色的脸孔。所以一个略显僵硬的设计，配合合适的场景，反而显现出意味深长。
小说作者都是擅长利用道具的人。以不同的手法来渲染烘托，可以令作为线索的道具的潜在魅力得到不同程度的发挥。而一个如我般时常胡思乱想的人，当然对着一盒烟也能大发感慨。但是日本香烟却具有一种特质，可以让我刚刚所写的MILDSEVEN失去忧郁暗蓝的喑哑魅惑，也可以让SEVENSTAR失去深沉内蕴的镇定魅力。这种特质，正是日本香烟不同于中国国内的一个最明显特征，就是缺乏阶层性。
所有物质带来的美感通常都糜艳华丽，是谓贵族气质。像烟酒这一类的享受性消费品，自然是营造这种氛围的重要手段。但是日本境内售卖的香烟，价格最低的比如HILITE，价格最高的比如PARLIAMENT，前者价格为290日元，后者价格为350日元，差价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在中国，我们可以用香烟来区分多金和穷困的不同角色，但在日本，抽着黑色JPS的酷人谁都可以扮演。大众化带来的是大俗大雅的高境界和神秘感的丧失。如果迷恋上了抽着SEVENSTRA的影视角色，不妨多想象身边平凡而无吸引力却叼着同样香烟的形象，这样一来，想要从盲目却剧烈的迷恋和热情中抽身出来的话，就容易了许多。
忽然想到，这神秘感的丧失，是否能够帮助人们在朦胧之中染上烟瘾。毕竟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多少就缺乏了魅力。
日本的“平价香烟”也许的确从某一个角度削弱了香烟的吸引力，至少对于我这个曾在国内见识过香烟品格的云泥之别的人来说的确如此。实际的情况却似乎并非如此：日本吸烟者的人数并不少。个中原因当然多种多样，但是有一个解释大概是不错的。日本不分阶层的香烟，带来了表象上的平等和均衡感，抽烟的人从中多少能获得某种心理上的慰藉。我曾听过一名日本大学教师的国际经营讲义，提到日本经营的特色处，反复强调了日本的平等和团队精神。同一个公司的职员，通常会穿着统一的制服，使用同样的基础设施，不分彼此。这种说法看似无懈可击，微微推敲，却又失笑。事实上，日本在以强烈的团队精神和平等主义的背后，却有着一个等级异常森严的社会组成。政界商界的精英和街头工地的打工者，抽着同一个牌子的香烟，所带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平等，而是对下层阶级的一种良好的心理暗示，消弭着因明显的物质差距所带来的社会不稳定因素，也模糊着上下层间实际上不可逾越的鸿沟。正如在日本历史里占有重要地位的特殊的武士阶层，虽然人人都带着一长一短的两把刀，都被称为武士，却有着地位上的千差万别一样。
日本饮酒抽烟者绝非少数。恋上烟迷上酒的人，大约是源自心灵需要抚慰的本能又或者是日常生活带来的空虚感。这问题难以探究。但无可怀疑的，对身体有害无益的香烟，的确在日本人的生活里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这失去华丽色彩却仍然不失神秘雅致的烟雾缭绕于日本街头，仿佛某种印记。无论是屏幕上风情万种的演员，还是站在汽车站旁神情疲倦的上班族，衣袋里大约都会装着一包烟。至于出于什么缘由，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