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年五月，城外的布谷传进小城，就会让我忆起麦田里的的惊案。
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莽野黄土，来到高楼林立的夹缝，剽听候鸟的语言，而失却天然的亲切。布谷唤声年年提醒我，城外才是生命的根源，麦田，曾是我们来世时的血泊地。宽厚辽阔的大地，随时都敞开怀抱期待我们的归，而我们却在相反的方向晕奔。
小时候听外婆讲，她在麦田里发现了一根头发辫，拽出来一看，是我。后来我知道，那是古老的乡村以外婆式的精明编出的瞎话儿。而我的思维程序偏在这时又出了问题，更执着地相信外婆讲的是真话，因为我已经痴迷地爱上了麦田，并认为麦田不仅是我的出生地，而且也生养了整个人类，和人类的诗歌。因为她的这份内涵，让不少天才艺术家盯准了它，把青春和生命一起投奔。
有一位世界级画家，名叫梵高。他的《有乌鸦的麦田》，就是在麦田里画的，这是他一生最后的杰作，也是最震憾世界的作品。而他却在麦田里向自已举起了手枪，永远地结束了三十七岁的生命。留给世界的感觉，是麦田里的伤口和涂在麦浪深处的痛，一千多年痛下来，至今还无法平复。
在这个世界上，大凡诗意纯度越高的文人，越是坚守独立品格，就越无法与世俗合作。因为他们不太精通坑蒙谗陷之事，不愿为此交付能量耗损生命之电，落得个“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屈尊奴就。而这种不合作态度，又会让他们倍受生存的困扰，在纷纭世俗里千百度地挣扎。梵高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梵高博览群书，聪敏过人，又孤独敏感，性情冷僻，他一直挣扎在艺术与世俗社会不相容的处境里。他曾割掉自已的耳朵，表达对世俗的狂悖，似乎耳朵留在世上只能听到痛苦的声音，增加他对喧噪的反感，让他的生命充满哨烟。在他走进麦田之前，他已多次住院医治精神病，从失恋到失业，到朋友的嘲笑，再到妓女的戏弄，他成了穿行在人世冰林里的精神孤儿。当麦田大片大片的阳光照临他的心灵，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这炫目的金黄色，于他燃烧的情感是多么相通，内心的冰水似乎化释，他清醒地意识到了大自然的温情，与人世间的冰冷落差有多大，而他心灵的渊薮又有多深。壮美辽阔的麦田让他的心在颤抖中清醒，将挣扎推到最强度，他再次把思维展开，同时也把精神抑郁症推到了分裂的极致，更把一个艺术家的灵感推到了人类的顶峰。千感万叹的他，脆弱的神经轰然打开，失控。他在麦田里泼墨狂涂，疯狂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已无法表述内心的震颤和痉弈，他的画面上天幕很低，乌云滚滚，风暴将要来临，麦田有三条路径，怪怪地伸向了莫名的方向，而每条道路的尽头都伸向了迷茫。画面充满了恐怖，抑郁和绝望，也充满了这位绝世的艺术天才，那酷烈，怪异和奇伟的幻象。
这位荷兰画家不知从哪座尘埃纷扰的市区走出来，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当时的故事密码是一个谜，清晰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五月的麦田遍布世界各地，而荷兰的麦田也是遍布五月的金色汪洋。在麦田找到心灵归息的画面仿佛告诉我们，梵高来自一个冷酷的地方，一个对人类灵魂对艺术良知失却关爱的地方，一个没有为艺术家投以温度和庇护的地方。这位艺术巨人在世俗面前的无助，如患脑瘫，麦田带来的清醒和明朗，一点也没有为他带来机智。这个充实温和的地方，宽容得像母亲的怀抱，痛楚而痴迷地吸引，让他再也迈不出麦田冷透的寒冰封结了他，他不再多想，选中了宁静和纯净，像走进母亲子宫的水池一样悄悄地漫身麦海。
悄悄地漫进麦海，那司空见的麦田竟圆了凡高的梦，也提升了这位孤独伟人的诗魂。又谁知道，这位画家每一幅名画的产生，都源于他精神病的发作，他在为艺术上的成功付出血的代价之时，也为人类交出了不朽的贡献。他是在麦田里达到了后人很难企及的艺术高度，之后不再回首看人间。

二
记得上个世纪的一九八九年，我在四川乐山诗歌笔会上，亲眼看到西部诗人为海子静坐。三月的乐山，不少海外游人在大佛脚下虔诚跪佛，而我们却沉浸在海子的诗歌精神里，乍冷的气息在青青的麦田上空笼一层清寒，却无法让我们对诗人的热崇降温。
十九年前的海子，每让人忆起他写的麦田，我就会有朝圣的欲望，因为他已经成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诗人的经典，他把诗歌看得高于生命，所以他写过很多诗之后就开始了史上空前的诗意行为，在他之后空了很长时间，没有人再像他那样对诗歌倾注生命和灵魂，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领军诗歌的精神。从麦田走向铁轨，他将年轻的躯体交给诗歌，写就了诗人的纯粹和悲壮。
这是一位年仅二十五岁的青年诗人，他写的《五月的麦田》：全世界的兄弟/要在麦田里拥抱/背诵各自的诗歌/在麦田里拥抱/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麦田梦想/众兄弟看到家乡的卵石滚满了河/黄昏孤形的天空/让大地布满哀伤的村庄。
海子和麦田太近了，近得分不清谁更遥远，更辽阔。海子和麦田，几乎成了诗人心中无法医治的硬伤。伤痛虽经商潮的荡洗，世俗的变异，仍挥之不去。海子心里和诗行里，寄寓着人类原始的意象，麦子在他心灵里是图腾的。海子在离开世界的最后时光，只身串游了外地文友，编辑部，诗人沙龙，而这些文友都没像麦田一样吸引他。这使海子看到了人类的骨髓，同时也看到了诗歌的孤独，海子把视野一下子铺到了麦田尽头，看啊看啊，他看到什么了，蓝天，白云，和远山的剪影？他是否想到在某座村庄，有位村女在另一端遥望，那秋水似的眼眸正荡起层层微涟，也是一双怀恋麦子的愁绪。海子他没有看见这些，他转过身去，为麦子写下带着热血气息的诗歌，就拂袖而去。海子就是这样一位介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诗人，他的诗向我们昭示着一个温暖而美丽的世界。正如诗人苇岸所说：海子来自大地的深处，是具有和谐自然启示的诗人。
海子是一位有着原初素质的赤子，他从大地庄稼火种中来，他歌唱自然和生命。他的诗温暖而热忱，怀着对大地的深深热爱，有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奔放情怀，同时也感受到了那飞跃的声音，穿越无数个世纪回到人类的原初，一个诞生赤子之心的混沌世界。他把非常有限的生命在麦田里掷放，浓缩的一瞬，却让生命的全部辉煌昂首。

三
在商人眼里，世界上最热闹的是股票。在政治家眼里，世上最该关注的是哪一级官阶。而真正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