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找失去的时间
我是伟大的布鲁斯特的最忠实的读者,曾经他那七卷本的鸿篇巨制《追忆似水年华》,深深触动我灵魂最深处深藏着的感情。布鲁斯特一生都在寻找失去的时间,在他半百人生的终了时刻,一切都重现眼前。他是一个极度聪慧又
我是伟大的布鲁斯特的最忠实的读者,曾经他那七卷本的鸿篇巨制《追忆似水年华》,深深触动我灵魂最深处深藏着的感情。布鲁斯特一生都在寻找失去的时间,在他半百人生的终了时刻,一切都重现眼前。他是一个极度聪慧又至为敏感的作家,是二十世纪彪炳史册的不朽灵魂。任何一个成熟的作家,所要做的就是寻找失去的时间。所谓文学创作,归根结底是作家寻根的心理历程。一个没有“向后看”情结的人,无法成为伟大的作家,也就无法成为伟大的文学家,无法创作出超越永恒的时间和广袤的空间,经受无数民族和社会考验的杰作与宏构。作家的使命是寻找失去的时间,千真万确。
一个积习于寻找失去的时间的人,会时时刻刻深刻省察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无论这条路是捷径还是漫途,是崎岖还是平坦,是布满荆棘还是开满鲜花。啊,我心中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这样的省察可以使我对自己的信念和决心保有经常性的怀疑和批判。我的信念真的那样纯洁吗?我的决心真的那样坚定吗?或者我只是一个十足的庸人,时间在我的指尖流逝,而我只是碌碌无为地走过若干年,流逝者已然无法寻觅,信念被遗忘、决心被虚掷,在武汉如此炎热的夏日,我突然想到去寻找失去的时间,流逝者自会嘲弄寻找者,寻找者一无所获,最终体味的是时间的虚无。
一个积习于寻找失去的时间的人,大多是情感世界极为丰富的人。平静的海面下有汹涌的暗流,坚实的地壳下有炙热的岩浆,忧郁而内向的普鲁斯特的心底,一样有无法遏制的惊心动魄的情感风暴。我像普鲁斯特一样寻找着失去的时间,其实就是在寻找失去的纯真的感情。每每午休醒来,我都会陷入莫名的忧伤之中,想起中学时代的朋友,每每子夜入睡,我总是梦到高三时那张朴素的课桌。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时间带走了我曾经的真实的情感,留下的只是一具日益干枯的躯壳,笑也不再纯真,哭也不再淋漓,时间,你这个的情感的杀手,如此苦苦地寻找,只是想回味你刀刃下年少的岁月。
一个积习于寻找失去的时间的人,总是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无尽的怀疑。人生何等无奈,命运极其冷峻。在这个荒谬而可笑的世界上,唯一的真实是失去的时间,其他一切都只是幻觉和希冀,统统只存在于脑海和眼眸中。寻找失去的时间吧,她是唯一的真实,其他一切都是虚假的,不要过分留恋。生活在回忆中的人儿啊,只有你是真实地生活着,那些不懂回忆的人,其实根本未曾真正地存在。时间是无垠的墓场,所有的人都葬身其间。快快寻找那些活着就被自己下葬的无知的人吧,告诉他们,只有回忆,只有不断地寻找失去的时间,才能在时间的墓场中苟延残喘。
寻找失去的时间,并不意味着消极遁世。积极的人生并不是豪言壮语,豪言壮语只是盲目的乐观亦或吹鼓的牛皮。积极的人生是真实地存在于这个注定要毁灭的世界上,去感受每一株花开,每一声鸟鸣,每一滴露水蒸发的声音,每一缕阳光折射的色彩。去真实地感受,然后将她们埋葬在时间的墓场,并在剩余的时间里不断寻找失去的时间,把花开、鸟鸣、露水和阳光从时间的墓场中复活,再次感受她们曾经的存在。这样的人生是积极的,也是平实。我们可以在死神像磕烟灰一样将我们最后击倒前,平静地对儿孙说:我还记得那缕阳光,把露水蒸发,花儿也开了,鸟儿也叫了。
寻找失去的时间,并不意味着忽略当下。我们都活在当下,活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活在失去的时间中,活在虚无缥缈的未来。我不断寻找失去的时间,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当下。失去的时间带走了我的稚嫩、我的轻浮、我的懒惰,我的暴躁,当下的时间也在不停地变成失去的时间,同样带走我人生中至为宝贵的东西。造物让我们成长,成长于无始无终的时间里。失去的,当下的,没有区别。
啊,我似乎应当静下来,聆听正在失去的时间的声音,而不是敲击键盘写下这些注定要消逝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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