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次，在深夜，我梦见父亲离我而去。我哭着，一次又一次，等我醒时，泪水浸蚀了枕头。
——题记
自从跨过了极其渴望长大而不得的年岁后，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年龄急剧增长。在剃须刀与胡须一日日地争斗中，我已步入而立之年。而父亲，在这个时候开始日甚一日地苍老。有时我想，正是我的日益强壮加速了父亲的苍老，或者说是父亲的日渐苍老，促成了我的健壮。对此，我一边感谢父亲，一边谴责自己。天下的父亲，几乎一生都在心甘情愿地做着儿子的阶梯。即使他们的腰板弯成一张弓，也要使出浑身余力将儿子推向成功的高峰。
我觉得我一直是站在父亲的肩上成长。幼时我骑在父亲的肩头，带给父亲无尽的快乐；少年时我爬上父亲的肩头，带给父亲很多的无奈；中年时我站在父亲的肩头，带给父亲不堪的重负。大学毕业后我工作的毫无着落，加之个人婚姻的屡屡受挫，使父亲常常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彻夜难眠。如何尽快找到一个可心可意的姑娘，成了困扰我的一块心病，也成了压在父亲心头的一块巨石。
2006年10月，月老终于向我露出了微笑，爱神终于向我射出了温柔一箭。我有幸与玲相知相爱，喜结同心。我把这个消息及时告诉了父亲母亲，父亲在电话那头用激动得近乎颤抖的声音说：找到了？找到了就好啊！
2007年国庆前几日，当父亲得知我要带着女友回家时，高兴得天天打电话问这问那，早早盘算采购物品。国庆那天，天公不作美，阴雨绵绵。当我们下车时，父亲站立在雨中。一顶蓝布帽，一身发旧的蓝色中山装，早已被雨水淋个半透；一双黄色胶鞋，上面溅满泥水。当我埋怨父亲为何不站在别处避雨时，父亲说，站在避雨的地方怕看不见我们。
当出租车行至山梁，不便行走时，我们只好下车，在烂泥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一会儿，父亲从附近找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铁锹，在前面一铲一铲开路。我牵着女友的手，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一阵感动。
在家的三天时间，父亲言辞间一直洋溢着喜悦。他为自己的儿子能觅到这么一位温柔、漂亮、贤淑的女友而自豪，他也为玲能非常体贴我而心存感念。多年以来的艰辛生活使父亲沧桑疲惫少有笑容，而这次，我见一种难以掩饰的笑容骤然布满父亲的脸庞。
那次仓促相聚，在给父亲欣喜的同时，也留给了他些许失落。父亲已年近花甲，急切盼望抱上孙子，三世同堂，尽享天伦之乐。可我目前却无法满足父亲的这一心愿，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多的携女友一起回家给他们些许慰藉。那天临走时，父亲指着自家的园子对玲说，明年暑假你来，让你天天吃新鲜水果。
父亲的话我已忘掉大半。今年六月时，父亲母亲常打电话说，今年园子大丰收，你们想办法回家一趟品尝新鲜水果。女友被这话大大感动，说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回家一趟。
一到家，见父亲与母亲侍弄的那个园子，牡丹月季盛开，李树桃树梨树果实累累，韭菜黄瓜西红柿勃勃生机。真的每天有新鲜的果子享用。我对女友说，这里赛过桃花源哩，以后我们在此安居好了。
父亲还带我们去参观他养的一百多只兔子。那一只只或黑或白或麻的兔子，可爱、美丽、温和至极。突然想到，父亲属兔。
一天中午，父亲说想喝啤酒。于是我们一家四口在院中那株合欢树下，畅谈，饮酒，纳凉。那树是父亲六七年前亲手移栽的，现在已亭亭如盖。父亲其实不胜酒力，要喝酒只是兴致所致。两斤啤酒下肚，他已是眼圈通红。父亲说，父母的心都在儿女上。这么多年的辛劳付出就是要看到我成家立业享受天伦之乐。父亲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是在与儿子无法团圆的煎熬中度过。父亲对玲说，自从你第一次进家门，我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感觉你如同我的亲生女儿。父亲还说到我感情上屡屡受挫的经历，于是说，能遇上玲这样的好姑娘真是我们全家的幸福。说到动情处，父亲竟泪眼婆娑。
离家返回单位的日子，每每想起孤独而苍老的父母亲，想起父亲在合欢树下，红着眼睛，流着热泪的情景，我便感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