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不知缘何相识，天荒地老的感觉原来仅仅只在于一刹那的十指相扣。
醒来，窗外的阳光已经肆无忌惮的宣扬，心中溢满怅然若失却仍需匆匆赶去隔壁的房间。华丽的装饰、摇曳的罗帐、层层叠叠的水晶帘都彰显了主人不凡的身份。精致的铜镜前，小姐囿烟已经在众丫鬟的环绕下梳妆，我的加入并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记得第一次见到囿烟是在一个清冷的雨天里，我晕倒在她华丽的轿前，只恍惚看到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眉眼里有毫不掩饰的骄傲，她冷冷地说道：“把她带回府。”于是我便成为宰相府里默默无闻的一个丫鬟，而雨天之前的记忆在我脑中是一片空白。时而揽镜自照，镜中的女子眉目清秀，隐隐的愁怨深深的根植于眼睛深处，虽素衣简饰，仍有一份清雅之美。我常常在想，我是怎样一个人呢，为何这丝愁怨任我如何努力都不能将其抹去。
囿烟已经梳妆完毕，今天的她眉眼含笑，较平常又多了一份楚楚动人的神韵。昨天听丫鬟们在私下议论，当朝手握兵权的李将军所倚重的新贵——幕白将来提亲，据说其倜傥多才，武艺超群，难怪如囿烟般骄傲的女子也会芳心暗许。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在见到幕白时会失手把茶杯打破，而在看到幕白震惊的脸和慌乱的眼神时，一些记忆的碎片在瞬间涌入我的脑海，但还来不及结合成一个整体就已经稍纵即逝。
愠怒的囿烟把我分配去伺候同样卑微的舞娘。每当我看到她们在不属于自己的宴会中竭尽全力的舞动，只为换来一份转瞬即逝的青睐来摆脱这份卑微时，心中便会有深深的悲哀。翻飞的裙裾，飘扬的水袖都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今夜，宴会的贵客是当朝的太子。一如既往的冷漠深邃，一如既往的骏朗高傲，幽寒的眸子仍然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一片薄薄的面纱遮住了我的容颜，似飞向烈火绚烂的飞蛾，我的舞蹈带着疼痛和决绝的唯美。我已然拼尽全力，只为看他的一丝动容。然而，他脸上的波澜不惊使我的心愈加冰冷。原来，经过那么深的疼痛，心早就已经麻木，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那一年我十二，他十八。当我还流浪在街头饥不饱食，他已经拥有自己的王府自己的王妃。街头的相识透着生存的无奈，已经饿的浑身乏力的我把自己的手伸向了他的腰间，却不料反手被他抓住，没有预料般中的暴跳如雷或大声呵斥甚至拳脚相加，他用幽深的眸子看着我，透着些许怜惜，说：“跟我走，好吗？”只为那一丝怜惜，我似乎在无望的大海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我紧紧的抓住，毫不犹豫的使劲点头。从此，我有了安定的住所，和一些同样被他“捡”来的女孩练琴习武，为了能在一年一度的考核中见到他赞许的目光，我努力做到优秀，我不知道这些技艺有什么用，也不去管它有什么用，直到第一次暗杀任务的到来。当一次次看着凄美的鲜血绽放成一朵朵眩目的蔷薇，我的心慢慢的变冷。作为他最得意的杀手，他宠我却无关乎爱情，而我自己却早已经沉沦，万劫不复。最后一次，他派我去刺杀李将军，其手握兵权且对他并不拥护，无疑对他的继位有很大的威胁。借献舞之名，我又一次站在了舞台中央，华丽的舞蹈紧紧牵动了两双眸子的目光，李将军色迷迷的目光和幕白迷恋的眼神。他充满玩味的看着李将军和幕白的神情，轻轻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的角落。我努力不去想这次刺杀行动中途停止所隐含的寓意，可是没想到那一天居然会来的那么快。
夜凉如水，婉转的琴声嘎然而止时似给这夜色添上了无尽的愁绪。我坐在他送给我的琴前，努力的增大了双眼想要看透他的情绪，然而，那幽深的双眸还是如斯的深不见底，似乎天下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它起一丝波澜。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盛装华服之下，我还是被接入了李将军的府中。无从知道他和李将军做了何种交易，只是，这残酷的现实让我认清了一个自己一直拒绝承认的事实：在他眼中，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恍惚中，我看到幕白焦急的眼神，他在急切的说着什么，然而我似乎在看一场别人的剧幕，无动于衷。当他拉着我逃离将军府时我才渐渐清醒，绝望在一瞬重新攫住了我的心。我趁幕白不备，将他打晕。然后自己脚步踉跄的奔跑，想甩掉心中蔓延的疼痛，当我终于力竭倒下时，似乎看到了一张绝美而骄傲的脸。第二天，我便忘了一切……
此刻，我正以令人眩目的速度在旋转，裙裾飞扬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主席的他，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我绽放最凄美的笑容。“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在心中默念。可是，为什么在我面前倒下的却是幕白？瞬间的变故让我有些怔愣，我顾不上太子冰冷的眼神，扑到幕白跟前，他的脸好白好白，像一张纸那么脆弱，可是他的脸上还是那么纯粹的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蓦然，记忆在那一刻纷纷在我脑海中如樱花般盘旋：街头，同样脏兮兮的你和我一同啃着一个馒头，你为我打跑欺负我的其他小乞丐，而我却不跟你说一声便跟去了太子府；重逢的舞宴上，你的眼中乘满惊喜，而我却视而不见；将军府里你语无伦次的说太子和李将军的明争暗斗，说我只是一个缓冲矛盾的棋子，说你宁愿舍弃荣华富贵和我过山野平静的生活，而我却只顾及自己心中漫溢的绝望；再次相见是在你准备求亲之时，你为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平步青云和如花美眷，而我却对你毫无印象；你找尽理由，不顾宰相和囿烟对你的冷嘲热讽，只为见我一面从而帮我唤起失去的记忆，然而我虽明明已经忆起却仍然不与你相认。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让你伤痕累累。你却永远对我宽容的微笑，笑的那么纯粹而让人疼痛，这次，你是想让我欠你永世永生吗？
我扶起虚弱的幕白，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衣服，那样刺目惊心。幕白，你知道吗？梦中的你笑的那么温暖：“疏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是，我有了天荒地老的感觉。
“你带他走吧，你我再不相欠。”耳边传来太子的叹息。明知自己武功永远不可能高过太子，我仍然准备了这场所谓的“刺杀”，只为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答他所给予的一段快乐时光，在他心中留下一个难忘的落幕。
我不再回首，幕白，我们找一个有疏林绿竹的地方，举案齐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