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母亲打来电话，说老家院子里的金桂树开花啦！
下午，我趁了一会功夫，赶忙开车赶回家。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树的小花，柠檬黄色，密密匝匝，香气扑鼻。母亲正忙着在树下捡拾落花。
这棵金桂树是父亲去世那年－－2007年春天，我和妻从电业苗圃移植来的。当时只有核桃粗细，两米来高。前半月里，母亲日不错影，每天给这个宝贝疙瘩儿浇两桶水，树苗成功植活，可是当年并没有如期开花。
第三年夏天，我特地请了个园艺师傅来看看。师傅说：“金桂树不开花是常事，你这棵树养分太足了。”于是，就用刀子把树根处裁去半圈的树皮，然后，用泥巴糊上。然而，这一年，金桂仍然没有开花。
此后，经常有朋友开玩笑说，你这棵不是金桂树，是冬青吧？儿子说“他是懒得开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后，桂树年年见长，仍然不见开花。倒是第二年我在旁边栽的两棵玉兰树，每年春天芳冠夺目，争奇斗艳，给这寂静的院落平添了不少生机。
我们姐妹小时候，祖父和父亲在外工作，只有农忙时来家干农活，母亲承担起了家里繁重的农活。祖父母晚年的时候，母亲一力侍候，不厌其烦，做吃做穿，洗洗涮涮，从来没有半句怨言。老宅拆修改建时，母亲和父亲一道用骡车，一车一车地拉土，填垫宅基地。一个小院三座房，整整从99年盖到04年。
06年父亲病重入院时，我怕母亲心里接受不了，就对她隐瞒了病情。直到手术后，在母亲多次追问下，我才隐隐约约对她讲了。可母亲表情很坦然，每天寸步不离地陪伴在父亲的病床前招呼，没有半点悲戚流露。闲下来的时候，母亲还常常和父亲一道回忆过去那些艰难的岁月，总是鼓励父亲说，生活困难缺吃少穿的年境都熬过去了，再往前都是好日子了。然而，一切努力都仿佛徒劳，父亲最终还是离我们而去。母亲只在父亲闭眼的那一刻，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然后，归于平静，一如往常那样，平静地帮我们办理了父亲的后事。
父亲去世后，我把老家的农田租了出去。可是，母亲仍然一个人住在老家，把院子西边的空地、门前空地、路边的空地和我家几分菜地都收拾平整，按季节种上蔬菜。隔些时候，就给姑姑、姐妹们送些时鲜蔬菜，还时不时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取菜。
我和姐妹们多次商量怕母亲一个人在家孤单伤心，想让她换换环境。可是，任我磨破嘴皮，她总也不肯来县城住。前年冬天，我搬新居时，母亲也只住了几个晚上，给我压压宅就回去了。去年冬天，我好说歹说，才把她接来，谁知，刚来没几天，就想回去。
我问她急着回家干啥？
母亲说：“快过年了，得回家拾掇拾掇。”
我说：“有什么可拾掇的，家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到年根底下，回家打扫打扫，贴贴门神，我在这儿治点年货，到家就齐了。”
母亲说：“那是个家。有你爷奶和你伯的时候，咱家这么些年，可没有离过人。”
“这是你现在还能行动，将来你老了，一个人在家谁招呼你？以后，我走到哪，哪就是家。将来我退休的时候，啥也不干，就专门侍候你。”我这么一说，母亲再不也吭声，我也知道说得有点重了。
过了几天，母亲又说：“我是不是回家看看，你婶她们好几家过年蒸馍都是用咱家的蒸馍锅，我不回去，她们咋办？”
我说：“你放心吧！你不回家，人家都要想办法。咱要是过年不走，人家还都不过年哩！”
勉强又过了几天，到了腊月二十二，妻让母亲洗了澡、理了发，又帮衬着添了过年的新衣。母亲又说：“我说啥都得走，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自己搭车走！院子里的桂花树还不知道冻坏了没有，来时，我用草绳缠了缠，还不知道顶事不顶事？”
我知道留不住她了，就找车把她送了回去。
其实，我知道，母亲来我这里住和到姐妹家一样，好象都是走亲戚似的。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她，一刻也闲不下来。如果让她住在县城，不用做饭，不用洗衣裳，又没有其他活计可做，那她比住监狱还难受。
时间一长，我也就听之任之。趁晚上没事时，就给母亲打个电话。或者隔三差五地回去看看，回家让她给我做顿饭，返回时，再捎些母亲种的菜。每逢此时，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
“这两天玉黍熟了，我去你姐家帮了两天忙。回来你二姑家又来叫，到她家招呼了两天。谁知道今儿清起儿回来一开大门，这桂花开了一院啊！”母亲乐呵呵地说。年近七十，母亲依然精神矍铄，干劲十足，到了农忙季节，她在家肯定是闲不住的。
“这是我捡拾起来的桂花，给你拿去，泡水喝吧。”母亲说着，从屋里拿出一包桂花递给我。
时近中秋，盼望了六年的金桂树终于开花了。偌大的树冠，郁郁葱葱，足有三四米高。近前看去，金黄色的小花，串串朵朵，恰似一个个小小的风铃。给这小小院落，也给母亲的生活增加了更多的乐趣。
其实，我更知道，母亲和这棵金桂树一样，根都在老家的泥土里。也只有老家，才是母亲一辈子的家，这里的花花草草，砖石树木，甚至每一块土坷垃，都倾注了她一辈子的心血。

2012年9月24日（农历八月初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