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

四姨

殄沌散文2025-07-06 03:32:27
她,一个比我大十来岁的女子,用铃铛般的笑声和拨浪鼓似的摇头否定了我对他“四姐”的称谓,然后一个箭步,将我掷过去的毽子潇洒地一“剪”,毽子腾空而起,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因没能接住她的“剪”,我不得不按照
她,一个比我大十来岁的女子,用铃铛般的笑声和拨浪鼓似的摇头否定了我对他“四姐”的称谓,然后一个箭步,将我掷过去的毽子潇洒地一“剪”,毽子腾空而起,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因没能接住她的“剪”,我不得不按照事先的约定,喊了她第一声“四姨”,于是,我与她完成了关系的确立。
四姨是纺织厂的女工,她很漂亮,打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乌黑乌黑的,像抹了油;手像雪一样的白,手指细细的,长长的,很好看。织布的时候,她左手前推后拉,右手上下拽梭,就有银色的光在织机上翻腾。别的女工一天织两匹,四姨每天都是三匹,所以她总是厂里的劳模。发奖的时候她喜欢冲我笑;她笑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忽闪忽闪的会说话。
我那时还是学龄前儿童,随父亲住在纺织厂。我第一次见到四姨是一个傍晚,四姨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工作帽;脸,就像鹅下的蛋。
“走,踢毽子。”她拉着我的手,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接着便是铃铛般的笑。
我终于成了笑声的俘虏。其实,在踢毽子的过程中,我基本上充当了捡毽子的角色,这样,四姨就省去了捡毽子而必须的弯腰——这可能是她喜欢我的最初原因。
当我与她的关系因称谓的确立而确立了的时候,四姨对我就真好了,她经常给我洗沾满泥巴的手就是“真好”的证明。“乌龟都能赖得去了。”四姨一边给我洗手,一边这样评价。四姨的手软软的,热热的,也软软地热了我的心。要是父亲出差了,四姨就会在洗过手后补一句:今晚跟我睡了——可不许尿床哟。因我曾犯过类似的错误,四姨在叫我跟她睡的时候,总不忘发出警告而毫不顾忌我的脸红。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着,当我背上书包成了小学生的时候,我还是住在纺织厂。这纺织厂距校不少于两公里,大于家与校的距离。我弃近就远的直接原因是纺织厂能吃饱肚子,而家里正吃着大食堂;间接的原因是我忘不了跟四姨的玩。后来四姨结婚了,也并不因为有了四姨夫就冷淡了我,她还是和我踢毽子。而我也由当初的“捡”成长为名副其实的“踢”,这样,四姨与我就更有了玩的默契。
文革开始的那年,我小学毕业了,没能升学的我成了候补农民。纺织厂也在萧条中自动解散。这厂本是大跃进的产物,能风风雨雨好几年也算奇迹了。厂子解散了,工人就恢复了本来面目,回村学大寨了,这样我跟四姨就结束了玩的生涯,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直到我去了外地。
十年以后,一个秋阳西照的下午,我推开了四姨的门。
“你是?”头上有了花白的发,圆圆的眼睛眯起了一半,看得出,她在记忆里搜寻。“哦,哦,你是,瞧我这记性。”四姨终于找到了答案,眼睛放大了一倍,笑了。“坐吧坐吧。”她用手揩揩板凳,“还没忘记四姨?——这是你弟。”她喊来了屋外的男孩向我介绍。四姨没有亲生的孩子,怎么就有了“我弟”?后来才知道过继了她夫家的侄。
“四姨好吗?”我问。
“好,好。”四姨答好的时候收起了笑。
我环顾屋里,几件褐色的橱柜就是四姨的全部家当;屋角,四姨曾大显身手的织布机默默曾受着灰尘的欺侮。
一时无语。
“四姨好几年没去我家了吧?”我只好没话找话。先前,四姨上街总会去我家,嘴上与我母亲拉家常,眼睛冲我忽闪着笑。
四姨见我问她话,就“唉”了一声:“这些年……”又没了下文。见四姨不愿说,我当然不好再问。这以后,四姨还是没有去我家。
有一天,四姨忽然来到我工作的单位,这令我很惊诧。
“四姨,你还来看我呀?”
“你是我的侄子呀,我还能忘记你!”
四姨很开心,跟我说这说那的。从她的话里我知道,四姨的织布机又响了。四姨说,她的儿子做水果生意,还娶了亲呢,她现在都有孙子了!四姨笑了,眼睛依然忽闪。我也为四姨高兴,就请她上了饭店。结账时,四姨说今天我请你的客。我说那哪成啊。四姨说,你敢不听四姨的?走的时候我送她去车站,四姨说说笑笑的,好像又回到了踢毽子的时光。
“有空到四姨家玩啊!”上了车的四姨向我摆摆手,再一次嘱咐。
十多年过去了,因不常回老家,也就没有看望过四姨。去年,我回老家过年,又想到了四姨。“不知四姨过得可好?”我问弟妹。弟妹说四姨天天在菜市卖菜。卖菜?七十多的人了还买菜?我有些不解。弟妹说,四姨的儿子因车祸落下了残疾,四姨一家就成了“低保”,日子紧着呀。
“明早去看看四姨。”我对弟妹说。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菜市。菜市门口,一位苍老的妇人弓着腰;风,呼呼地吹,妇人的白发在风中打颤。
“那就是四姨。”弟妹说。
她就是四姨?往日的笑脸呢?还有那乌黑的辫子,雪白的手?
我正要上去招呼,就见四姨转过身,用驼了的背对着我——她分明看到我了,只是,她不愿见我。
我能说什么呢?去问侯,去安慰,还是去解释多年来没去看她的原因?
天,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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