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生撒手

1、
“这次日本之行，要注意多搜集日商资料回来。”斩生临上机前查总交待。
斩生点头，他自有机窍。

2、
斩生差务一完，接待他的会社秘书小松子想请他到酒泉同浴。
“可以的话，我想看看贵国藏着的《治严帖》。”斩生说。
“那，那，会棋道的人才看得到的。”
“行，我若输了，以奇宝灵芝蝶赠町西。”
“您怎知《治严》在我们町西？”小松子奇了，厚厚脂粉的脸一阵绯红。
“嗬、嗬。”
3
日本上野樱花烂漫时节，浑然香馨扑鼻。斩生身着唐装，宽袖怀袍，佩剑凌风，几分大唐武士之感，几分戏子稽相。他随着小松子一行，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来到幽冥森森的町西棋院。
原来，小松会社是町西棋院资助商。
4
对手据说是当年与吴清源交手的木谷大师四代传人小林夫。
斩生若赢两棋局，棋院将在日本棋事会理事山城工督促下让斩生一睹东晋王献之的《治严帖》，相传是此帖为桃叶姑娘所写，书风承王羲之《丧乱帖》风格，行章不着边际，笔墨倚循轨迹。
斩生想起：
日本天平胜宝五年，鉴真已瞽，飘摇在东海上，月挂星空，背负皇心。他捻着胡须，微微颔首。顿毕，转身，摸索到舱底，移步到笼子前，细聆那条腕粗的巨蟒，蟒在痛苦地纠缠着哼唁着。

5
“啪！”
第五手，小林夫着天元一子，拂袖一笑。
那是日本棋手一贯蔑视华人棋者的风格，可想当年吴大师东渡心灵所受的苦楚和挣扎。
斩生细看一下，日本棋手着棋多以“棋理”为重，着此一手，看似无理，却是摆出中原逐鹿的架式。
“咔！”
斩生点入左上脚三三。
小林夫一看，蹙眉。
应了一子。
斩生拆开阵式，星空，涧溪，森崖，万仞……好个宇宙流棋式，但与武宫的手法又有不同，其中几手，都是在紧要时弃子而行，让小林夫下出一身腥汗。
斩生对小松子微微一笑，然后说：
“请送盂来。”
“嗯？”众观棋手诧异。
一会，盂送到小林一的右枰边。
“当年木谷实大师与清源对弈，木谷吐了血。今与小林对招，清痰即可。”斩生对大家说。
“啊！”众观棋手惊诧脸白。。
“八格。”小林夫的脸由白变红。

6
“哗！”
小林一双手推枰，站了起来，嘟囔着说。
“我不跟中国棋手对局，更不跟无理棋痞着手。”
“嗬，嗬，那就是说，您已经认输了，华手着棋以道为距，却以风散行。”
“呃，是不是，再来一局？”山城工问棋院长老。
“小林君！”棋院长老叫他时，小林一已经拂袖出去。

7
经过真空镶护的《治严帖》放在棋院书院内，还有许多蝶品标本。
斩生粗略观览，再次想起：
传说鉴真东渡上岸后，不幸被劫到萨摩国川边郡秋妻屋浦树井新卫门幕府家。大局为重，鉴真只得道出蟒蛇机巧，让人破蟒，从蟒血肠中掏出油卷纸，摊开，那就是天下闻名的《丧乱帖》，在中国逃过了兵部查检的名帖落入了武夫之手。
树进一看，若献出这帖，自己的封地将是四国的一半。
“此蟒实乃大唐灵异，吾得收之而葬。”大师说。
“也。”树井仍看着《丧乱帖》。
鉴真微泯，久藏于大云寺的《治严帖》还在蟒胆里。那帖就没人临过，也绝少僧人知晓。

8
“你的灵芝蝶呢？”长老问。
“灵芝蝶，不能远移，若嗅到海咸，标本蝶亦会化粉为尘。”
“那您？”众棋手哗然问道。
“因我知我能赢，才敢跟你们较真。”
众棋手听得一阵迷惑。
“您耍我们？你不就是个业余四段嘛。”
“不，我是诚意来崇拜贵国和大唐的书帖的。”

9
日本方面，小松会社办好文物出境关节，斩生及公司同事与町西棋院一行八人上机返昆。
“斩君，记得来电话啊。”上机前小松子深情地喊道。
10
飞机在海洋上空摇摇晃晃地飘行着，斩生望着护看古帖真空板盒的四个金刚式棋士，回想起与小松会社山田副社长最后一次对话。
“山田社长，晋朝距今近两千年，若用两千年干墨殖蛹使奇蝶重生。哦，跟我回云南吧，带上真空设备，用室息器取那么一丝干墨，放到灵芝蛹口边，也许那蛹胃口一好，您们就拥有天下第二孤品町西蝶，不，小松蝶！”
“可怎么让我们信你呢？”山田取下眼镜问。
“中国有句老话，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斩生说完，准备起身。
“用自己孩子喂狼，那不人道吧？中国人就是不人道。”山田摇摇头。
“不用多讲了，机票订好了吗？”
“好了，好了，愿意一试。”山田咬咬牙。

11
飞机剧烈晃动起来，斩生头发晕的毛病开始剧增。
斩生感到那是失重后急速之旅，机身正向一个侧面斜滑坠去……
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12
斩生感到自己像蛹一样，正在羽化……
一会，又觉得自己正在打坐，像鉴真一样，虽然他不想给日本人民带点什么。但他想，活下去的结果就是名与利，生与痛，死与空，如绵绵织波的云，如坦坦而去的风。那时，已没了思想，正如一场醉后深梦一样。他仅看到，亲友们洒下多少泪水，姚梅兰，叶绿素，黄豆菊，还有酸奶、小松子……斩生说：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我跟你们说：
当焚尸者漠然把你送进焚尸炉时，其实你已没了痛苦。只感到一阵温暖和自然，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脱。当身体以一堆白骨出炉时，专业点评家向你的亲友讲解你生前有癌变现象，头盖骨有血渗透，还有习惯脱臼现象，上齿龋齿，总之，你本就不是一个好人……站在一旁的你看了一下，听了一下，然后会想：
“啊，原来我早已坏死。”

13
这时，高耸入云的焚化烟囱冉冉升腾出缕缕青烟，那里蕴含着人的生命和灵魂，它们悠悠缓缓地与天上鸿云一起，向更深邃的蓝天中飘去、散去、游去、化去……
飞机还在坠落，斩生觉得自己正在羽化。那时，太阳拨开云雾，那样鲜美地在天宇中滚动着。一会，太阳从云端里立下一根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