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水镇
白水镇(一)月表姐同我哥哥,大概是恋爱了第一次见到月表姐,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那日,我们随母亲,拖着精巧的行李,回到母亲的故乡白水镇来。母亲常常惦记故乡的小镇。她的家,在江南,杭州郊外,西湖以西:橹
白水镇(一)
月表姐同我哥哥,大概是恋爱了
第一次见到月表姐,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那日,我们随母亲,拖着精巧的行李,回到母亲的故乡白水镇来。
母亲常常惦记故乡的小镇。
她的家,在江南,杭州郊外,西湖以西:橹声欸乃的河道尽头,滋蔓着菱角和水葫芦,青了,又黄了,缠结在枯黑古旧船桨上;镇里的孩子,手执着糖葫芦和花花绿绿的面人,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追逐着;屋前终年清冷的天井,落满了年节里鞭炮的残骸。
母亲少小离家,随外祖进京读书,后几经辗转,嫁得在南京做事的父亲。半世姻缘,因了父亲的节节高升和他在城市另一条街道上构建起的小公馆,只剩得一具徒有其表的躯壳。
于是,母亲回到她少女时代的故乡来了,哥哥和我跟着她。
同来的还有哥哥的同学周晋程。
晋程父母与我父亲同僚,都是外交官,常年留在东南亚不回来,他养成一种无人管教的猖狂脾气。与我安静斯文的哥哥不同,晋程皮肤黝黑,个性爽朗,而且热爱网球。我家后院有一个很具规模的网球场,他常呼朋引伴地跑到我家来。父母一向很难对事物达成一致,然而他们都喜欢周晋程。
外祖离乡日久,旧宅破落,早已无法居住,这次只能寄居在一个远房表舅家中。
那是一处老房子,在小镇尽头。
黛瓦白墙的照壁和幽暗的穿堂,牵引我们走过用青砖斜斜铺就的小院,清透的冬雨从回廊的低檐上落下来,渗进长了青苔的地缝里。登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遥遥可望见远村里过了收成季节的水稻田,一片萧索的黄,仿佛一个做了经年的梦,徐徐在眼面前展开,未曾相遇过,却蕴藉。
月表姐便随了她的继母从这蕴藉中袅袅地走出来了。
白水镇上的人大多与外祖同姓,排起来都是转折亲。月表姐于我家是否究竟有血缘,也难说清楚。但我还是要称呼她月表姐的,哥哥便叫她表妹。
月表姐家在杭州开绸缎庄,也算乡中富户,然她的身世却凄惶:七岁上没了母亲,九岁父亲另娶。
她继母是父亲生意场上认识的,早年死了丈夫改嫁过来,带着前夫生的两个女儿。自继母进门,月表姐家的绸缎庄便开大了,有了许多家分店。
家中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用颜色来比方,一个白色,两个红色。月表姐是白色的那一个。她并不顶漂亮,却有一种悠柔的美。我时常注意她扭头的时候,纤长的脖颈往身后这样微微地转过去;或者用手指捏起一件东西,那么小心地,仿佛怕伤害到那件东西似的。
晋程说,月表姐娴静忧郁,乍一见,仿佛就是书里面的那个林妹妹。
(二)
由于父亲在京身居要职,我们的到访,让表舅一家受宠若惊。从前我们单单只在年节下互置拜贴而已。
表舅特特撂下生意,从杭州赶回,同表舅母张罗出起居的房子。
待我们到时,整个院落都显出一片喜气洋洋的色彩:老宅的屋檐下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唱片机里咿呀唱着程砚秋的《春闺梦》。舅母说,知道江北一带人都是听京昆的,我们虽在客中,也得带些居家的风味。水乡气候湿,乡间又比城里头萧条些,所以她更要用些喜庆颜色铺染。
然而哥哥却说,这宅子凄惶,装扮得再热闹,底色也是幽冷的,就像描绘江南冬景的墨笔画,山山水水都是黛青颜色。
哥哥在陌生环境总是很小心,这话他只悄悄对晋程说。
到日,晚饭在堂屋里吃。表舅一家人,镇上几位乡绅陪着。
母亲在主客的位子上坐了,脸上显出温雅但疏离的颜色来。她是外交官的太太,在这小厅堂里坐着,虽说是探亲,总觉得于她的身份有些隔膜。
月表姐两个异母的姐妹铭恩和铭英,虽然装扮明艳,其实不俗。舅母说她们都在杭州念书。晋程向来与女同学情好,不消几分钟和她们便混熟了。
座上一位年纪很大的婶娘,据说她曾经是月表姐生母的奶妈,我母亲小时候与这家表舅往来,也得过她的照料,故这日她也在我们席上下手里坐着,看见晋程他们聊得这般热闹,得了他们讲话的一个间隙,便插嘴说:
“不待我们铭恩、铭英这两位小姐,月小姐若是读书,功课也必是好的。她母亲在时,月小姐不过五、六岁,就会背诗。我记得很清楚,甚么‘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老妇人不识字,却忽然念诗,说得大家都笑了。
我因此留意起月表姐来。
她穿鸭蛋青的旧袄,只在桌角上坐着,面容消瘦,神色苍白,眉眼间仿佛带些忧郁,然而也随大家一起应景地笑。
哥哥坐在月表姐身边。他与晋程不同,无论在学校还是出门,都是不太说话的。
晋程大约也察觉到他们的尴尬,便顺势向月表姐问道:“你也在杭州读书么?”
睫毛一动,月表姐抬头,面色微微有些惊惶,不知如何作答。
哥哥看了晋程一眼。我知他是嫌晋程冒失了。
“她不念书的。”表舅母接了话头过去,“她是不出门的小姐呢。”
晋程惋惜地叹气,看向月表姐说:“学校里少了这样美的一位女同学,若我也在杭州念书,必然天天上你家来抗议你母亲不让你出门。”
舅母笑道:“你们大城市里来的小姐少爷都念书,但我们镇里边的女人,不上学校去的多着呢。许是我的思想老了,自古到今,女孩儿重要的是相夫教子,终身有靠,念不念书到在其次的。你这两个妹妹野惯了,一定要去杭州上学,我也是纵容得没法子。”
晋程于是没有再说话。
(三)
晚饭后,舅母陪客打牌,我们便喝茶。
母亲着人拿出送女孩子们的礼物来,铭英和铭恩是一瓶香水、一套德国带回的蜡笔和一个现时在南京女学生中很流行的手提袋。
月表姐不同,她没有手袋和蜡笔,除香水外,是一匹西洋图案的织锦和一盒从法国胭脂。
铭恩、铭英欢天喜地谢了我母亲。
表舅母推月表姐说:“看表姨,实在对你最好。”
月表姐于是也道谢,然而眼神里些微地失望。
这一夜玩到很晚。晋程尤其话多,说他在学校如何打网球,赢了从英国来友谊赛的剑桥选手路易斯。我便凝住眉,弯着脖子听,不时戳破他话里夸大的破绽,引来铭恩姐妹一阵阵笑。
月表姐却只微笑,我察觉到她与姐妹的疏离,铭恩与铭英之间总是姐姐长妹妹短地唤着,说到月表姐时,却总把称呼略去,用“你”或“她”来代替。
哥哥和晋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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